佛山工业设计：十年风雨兼程始成全国高地

即使已过去一个月，黎蔼莹仍为那一句宣言感到热血沸腾。

“我们将全力支持创建‘世界设计之都’。”去年12月9日，作为广东工业设计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的黎蔼莹与3万多名同行站在一起，共同宣誓。宣誓的所在地正是广东工业设计城——一个十年前还只是一个废旧厂房，如今凭借云集8000多名工业设计师，成中国工业设计高地的园区。

这是佛山工业设计十年变迁的重要见证。早年，佛山工业设计未成气候。2008年金融危机发生后，传统制造业步入设计价值链竞争，催生出对于工业设计的巨大需求。在佛山，政府率先为这个新产业“点火”，推动广东工业设计城建立。

此后,产业之火渐成燎原之势，从家电到陶瓷、铝材、机械等。一大批佛山企业在与工业设计深度融合的过程中，鞭策着工业设计产业在佛山加速成长。

相比十年前只有零星几朵“浪花”，十年后，在中国的工业设计版图上，“佛山力量”已然崛起。数据显示，佛山全市获认定的国家级工业设计中心数量猛增4倍，省级工业设计中心从原来的11家增至28家，仅次于深圳、广州。

●罗湛贤 林东云 王谦 叶洁纯

崭露头角

一个园区带动一个产业

青鸟设计执行总监陈刚昭至今还记得十年前的那一幕。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广东省委主要领导在调研顺德时，听闻当地一家由美的集团前资深设计师创立的设计公司，虽然只有10几个人的团队，但发展势头良好，为美的、TCL等国内众多知名企业提供设计服务，于是特意前往考察。本来只安排了10分钟的调研时间，最终待了40分钟。

“我们将工业设计企业面临的问题一一汇报，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当时社会仍未对工业设计足够重视。”陈刚昭回忆。

这是佛山工业设计产业崛起的重要引子。发源于上世纪90年代的佛山工业设计产业，在最初接近20年的发展中，都处于仅有“几朵浪花”的初级阶段。但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佛山工业设计产业的发展被推向第一个“高潮”。

“就连普通的小塑胶厂都深知工业设计的重要，市场需求量骤增。”大学毕业后就在佛山开办设计公司的卢刚亮在创业前几年处处碰壁，直到2008年以后，公司的订单增多才逐渐在佛山站稳了脚跟。

与此同时，当地政府开始意识到工业设计的重要性。2008年底，佛山市政府先后出台多份政策和产业规划，明确提出强化工业设计对产业的提升作用。

从规划到落地，作为佛山制造业大区的顺德迈出了第一步。

彼时，顺德区北滘镇的干部主动在一场深圳调研中发现：许多深圳设计师设计的产品大多产自北滘，而当地发展工业设计的路径，也让他们看到北滘转型升级的方向。“我们要的就是这个。”

从深圳归来，北滘镇政府开始谋划在本地建一个集聚设计师和企业的园区。最终，通过对一个废旧毛纺厂的改造作为载体，同时到深圳邀请国内知名园区运营商同天科技出山，负责对园区的专业化运营。

2009年1月，位于北滘的顺德工业设计园正式成立，并加挂了国家知识产权局授予“国家工业设计与创意产业（顺德）基地”的牌子。同时，顺德出台了国内首个专门扶持工业设计发展的地方性政策文件，并在全国首设工业设计专职管理科室和县域工业设计协会，以提高服务工业设计企业的水平。

广东省委对此高度重视。在设计园开园4个月后，省委政研室专门赴顺德，深入调研园区，并最终形成了一份报告，认为园区提供了全省工业设计产业化的一种模式。

当年9月，在设计园的基础上，广东省经信委与顺德区政府签约共建广东工业设计城，这是全国首个以工业设计为主题的“省区共建”园区，也是佛山工业设计发展的一个里程碑。

植好梧桐树，只为引凤来。设计城起步之初就高起点瞄准珠江东岸的深圳大力招商引资，心雷、浪尖、嘉兰图等一批深圳知名企业抱团抢驻，佛山工业设计首次迎来“过江龙”的助攻。

在“深圳派”的带动下，宏翼、永爱、六维、和壹、方块等一大批本土设计公司相继涌现，成为佛山工业设计的中坚力量。到2012年底，园区已聚集了80家企业、823名设计师，4年间增长超10倍。

设计城的快速发展触动了当地制造业的“敏感神经”。设计园开园不久后，时任美的董事会主席的何享健在集团全员大会上提出，要加大对工业设计的投入，大力引进工业设计人才。到2010年，美的工业设计师从原来的70人增长至250多人，且引进了20多名国外一流设计师。

与此同时，设计城的异军突起也引来海内外目光的关注。德国红点奖驻中国办事处落户，日本国宝级设计大师喜多俊之正式进驻，中国四大美院在此设立产学研中心……

其中，2014年，有着“中国工业设计之父”之称的清华美院教授柳冠中携全国首批30名高级工业设计师，来到了广东工业设计城。并在此处发起倡议，将每年12月9日定为“中国设计日”。

全球性资源的集聚，让佛山在中国工业设计的产业版图上崭露头角。

全面开花

主动拥抱设计的“佛山雁阵”

从广东工业设计城起步，佛山这股工业设计之风越刮越猛，逐渐向顺德以外蔓延。

2013年6月，禅城区成立佛山工业设计国际服务平台。陶瓷、卫浴洁具等9个行业协会与设计机构、科研院校携手，将国际水平的工业设计资源引入禅城，为传统产业“点石成金”。

就在这一年，佛山举办了首届“市长杯”工业设计大赛，打出了寻找“中国好设计”旗号。大赛之下还同步开展了南海“醒狮杯”工业设计大赛、创新顺德工业设计大赛、龙江家具工业设计大赛、伦教珠宝首饰设计大赛、平洲玉器玉雕大赛等，从市到区兴起一阵工业设计热潮。

除了地理空间上的横向扩散，工业设计的力量也向纵深拓展，开始渗透到多个行业中。

2015年初，金意陶董事长何乾登上了前往意大利的飞机，与往常参观考察不同，这一趟他另有所求。最终，何乾以高于同等职位两倍以上的工资待遇，从意大利聘请了专业设计师和工程师到佛山负责中高端产品的研发。

此时在佛山建陶卫浴行业，对工业设计的重视正逐步成为共识。金意陶、鹰牌相继设立工业设计中心，英皇卫浴通过学习国外设计在欧洲市场站稳了脚跟，浪鲸卫浴举办产品设计大赛，面向全社会公开征集好创意。“不可能再靠价格战，要引领潮流，工业设计就是最基础的一环。”浪鲸卫浴市场总监杨红说。

而在刚刚兴起的机器人产业，一台坚硬冰冷的机械也因为工业设计赋予了灵魂。

2012年，嘉腾苦心研发出的第一代无轨惯性AGV移动机器人“大黄鸭”，因为产品设计简陋，在国内某知名企业客户面前遭到了“冷遇”。痛定思痛，嘉腾找到了当时刚刚在机械装备领域声名鹊起的潜龙设计，双方携手从产品外观到内部结构进行全面提升，并改名为“大黄蜂”。4年后，“大黄蜂”斩获有着“设计界奥斯卡”之称的德国红点奖，嘉腾也凭此登上德国汉诺威工业博览会等国际舞台。

经过前面几年的酝酿，到2017年，佛山共有6家企业入选省级工业设计中心，涵盖了家电、铝材、陶瓷、家具等主要传统支柱产业。工业设计与佛山制造深度融合，成为推动产业转型升级的一股重要力量。

随着制造业对工业设计需求加大，一批工业设计的头部企业，也开始跃跃欲试，探索产业化的路径。

有感于“单纯做设计服务公司很难做大”，创业已十年的六维空间总经理廖志文谋求转型，依靠原创设计的产品，打造自主品牌。

同样另辟蹊径，东方麦田创始人刘诗锋与人合作，创立了专注母婴用品的智能硬件公司，开发出奶爸爸冲奶机等爆款产品。

卢刚亮则因为一款自己精心设计的便携式干衣器找不到识货的买家，一咬牙把产品生产出来，并最终在市场上获大卖。由此成立了卡蛙产品孵化平台，自行设计研发和生产销售，至今已打造出约50个原创爆款，去年营收约3亿元，成为佛山小家电行业的一支生力军。

从制造业拥抱工业设计到工业设计驱动制造，数年间，新的产业变革在佛山纵横跌宕。

佛山雄心

争创“世界设计之都”

自2017年起，许多在佛山从事工业设计工作的人都发现，“佛山工业设计产业的氛围，正在迈上一个新台阶。”

如果用一幅热力图来展示工业设计热度的话，红色地带已经占领了大半个佛山。

在南海，铝材产业重镇大沥与设计打得火热。2017—2018年，连续两届IOD国际设计大会在此举办，吸引众多国际顶尖设计大师与会。“未来有望在大沥建设一个全球性的创新平台，推动全球资源的孵化和国际项目的对接。”IOD大会执行主席刘军透露。

10公里外，从2017年起，禅城每年举办陶艺·建陶设计周，以设计助推智造，鼓励发展创意设计、工业设计，与制造跨界融合创新，吸引了柳冠中等重磅团队进驻。

在顺德，连续多年都有大型工业设计主题活动举行，吸引了全球设计大咖参与论道，也带动了中韩设计（顺德）中心、中法设计产业合作中心等相继落户，逐步构建起全球设计创新的“朋友圈”。

在全市层面，“经信杯”、“市长杯”、“省长杯”分赛区等工业设计赛事此起彼伏，广东工业设计产业博览会、佛山工业设计周等设计活动轮番登场，融入先进设计元素的佛山产品在珠洽会、广交会、汉诺威工博会等国内外展会上引起瞩目，打响了“佛山设计”的品牌。

工业设计在佛山火热的背后，从区到市，各级政府都在悄然用力。

2018年7月，《佛山市南海区工业设计提升扶持办法》发布，设立每年总额3000万元的扶持资金。9月，《“设计顺德”三年行动计划（2018—2020）》印发，实施六大工程全面启动打造全国乃至全球工业设计高地；10月，《佛山市禅城区工业设计产业发展扶持办法（试行）》出台。

2019年的佛山市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将发挥广东工业设计城示范带动作用，推进陶谷小镇清华美院设计研究所等项目建设，并在年内一连出台了三份政策，推动工业设计产业的发展。

从今年开始，佛山市政府更是每年安排专项扶持资金不少于2000万元，力争到2022年全市工业设计收入达到30亿元，带动制造业产值新增3000亿元以上。

政策的刺激下，佛山工业设计企业迎来井喷式发展。去年全市获认定的国家级工业设计中心猛增了4倍，省级工业设计中心从原来的11家增至28家，仅次于深圳、广州。“目前佛山工业设计发展水平已占据全国第一阵列。”中国工业设计协会副会长王效杰说。

十年磨一剑，产业从集聚到壮大，坚定了佛山做强工业设计的雄心。

去年10月，佛山正式提出争创“世界设计之都”的新目标。

这并非易事，“世界设计之都”是联合国全球创意城市网络的一部分，因科技创新含量最高，竞争最为激烈，也最能凸显一座城市的设计、创意的实力。目前，中国大陆仅有四座城市（北京、上海、深圳、武汉）获评为“世界设计之都”。

十年再出发，顺德再次走在了全市前面。

去年“12·9”中国设计日当天，广东工业设计城十周年活动上，来自顺德各领域、覆盖3万多设计人才的顺德设计行业联盟，集体发起了行动宣言：将全力支持创建“世界设计之都”。

今后，联盟将致力于设计创新生态链搭建，完善协同创新体系，促进设计与制造、科技深度融合，助推催化新经济、新模式、新业态，为佛山提供产业转型升级新动能。

宣言的背后有过去十年发展积累的底气，更展现了一座制造业大市迈向工业设计更高台阶的决心。

■纵深

中国首家民营工业设计企业的“浮与沉”

“佛山是中国最早探索设计产业化的地区之一。”去年12月27日，2019年佛山工业设计周开幕，宏翼设计创始人、卡蛙科技董事长卢刚亮现场做主题演讲。事实上，佛山可以说是国内最早出现工业设计的城市之一，中国首家民营工业设计公司便诞生于此。

故事要从美的的一场官司说起。1995年，从事家电生产的美的被日本三洋公司告上了法庭。三洋控告美的生产的立柜式空调在外观上仿造其产品，构成侵权。最终，美的选择通过庭外谈判和解，向三洋支付数百万元作为继续生产该型号空调的代价。

正是从这场官司开始，美的意识到工业设计的重要性。同年，美的便创立了自己的工业设计部门。两年后，在事业部改制下，美的成立独立核算的工业设计公司。这是全国第一家由民营企业投资组建的工业设计公司，也是佛山第一家民营工业设计公司。

彼时国内的工业设计起步仅十余年。1984年，从德国留学归来的柳冠中创建了中国第一个“工业设计系”，此举被认为是国内工业设计的开端。

先发优势下，美的工业设计公司吸引到了国内最早一批工业设计人才。1997年，土生土长于佛山市禅城区的高展辉，从国内最早一批设有工业设计系的理工学院——湖南大学毕业后，进入了美的工业设计公司。

3年后，同样从湖南大学毕业的欧杰也加入了美的工业设计公司。“在2002年以前，国内企业对于工业设计的意识比较薄弱，一般是行业的头部企业会比较重视。”如今担任美的高端品牌公司工业设计专家的欧杰回忆道。

当时，美的工业设计公司以服务美的业务为主。1996年美的三大领域的产品有了自主知识产权。此后，美的两款电风扇产品在设计上进行创新，创下了1.8亿元的销售佳绩。

到了2002年，美的工业设计公司开始大力拓展外部业务。同期，国内的工业设计企业开始增多。美的工业设计公司早年工作人员回忆，当时已明显感受到了竞争的加剧。其中在佛山，主要的压力正是来自于“美的系”工业设计企业的涌现。

在2001—2003年间，一批美的工业设计公司成员陆续离开美的，在外自立门户：余洁离开美的后在顺德创建朗玛设计；老柏强、伍尚强、杨伟强在顺德创办潜龙设计；陈刚昭离开美的后在顺德创办了青鸟设计；高展辉辞职后在禅城创办柏飞特设计。美的成为广东工业设计领域两大“黄埔军校”之一。

佛山的工业设计产业也因此迎来了第一个发展的小高潮，10余家工业设计公司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从此奠定了以佛山、上海、北京、广州、深圳早期支撑中国工业设计发展基础的五极格局。”顺德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徐清涛曾如是总结。

工业设计公司的增多，且服务差异不明显下，当时国内工业设计领域陷入了“价格战”。一位业内人士介绍，同样一款设计订单，在2001年能卖出10多万元的金额，到了2005年时仅能卖出2万元。

多重压力下，美的工业设计公司在2005—2006年一度出现亏损。尽管该公司在2007年经过管理改革后实现扭亏为盈，但到了2008年后，美的集团把美的工业设计公司正式合并到厨电事业部中。

自此，中国首家民营工业设计公司在法人意义上的“寿命”正式终止。

■回溯

佛山工业设计大事记

◎1995年

佛山家电企业美的在企业内部设立工业设计部门。

◎1997年

美的成立独立核算的工业设计公司，成为全国第一家由民营企业投资组建的工业设计公司。

◎2005年

TCL三大事业部（小家电事业部、空调事业部、白家电事业部）牵头投资设立了TCL智能家电工业设计有限公司，积极推动中国南海（国际）工业设计基地的成立。

◎2008年

11月，佛山市政府发布《佛山市关于加快创意产业发展的指导意见》，提出通过加快发展，逐步形成创意研发设计、创意产品生产销售、创意成果的交易及应用、创意公共服务等体系完备、环节完善的创意产业链。

◎2009年

1月，顺德工业设计园成立。 9月，广东省经信委与顺德签约共建广东工业设计城，成为全国首个“省区共建”的工业设计主题园区。

◎2010年

11月，粤港合作共建的国内首家与国际全方位接轨的专业化高端综合性设计培训基地——广东工业设计培训学院（香港知专设计学院合作院校）在佛山南海开学。

◎2011年

《广东省十二五规划纲要》提出，重点建设广东工业设计城等重大文化产业项目。

◎2013年

8月，佛山举办首届“市长杯”工业设计大赛，推动工业设计与产业深度融合。

◎2014年

9月，清华美院柳冠中教授携全国首批30位高级工业设计师共同倡议：将每年12月9日设为“中国设计日”，并在全国范围内举行以设计为主题的活动。

12月，广东工业设计城被科技部认定为“国家级科技企业孵化器”，成为全国第一个以工业设计为主题，以设计企业与创新产品为孵化对象的国家级科技企业孵化器。

◎2017年

3月，第26届IOD（全称：Ideas on Design）国际设计大会在南海区举行，20位国际设计大师与企业家、设计家们进行思想碰撞。

9月，广东顺德工业设计研究院成为全国首个也是唯一一个工程专业学位研究生联合培养开放基地。

10月，禅城举办陶艺·建陶设计周暨陶瓷艺术周活动。禅城区推动粤港澳大湾区设计联盟成立，提出打造佛山设计之都、中国陶瓷创意之都。

12月，“2017年省级工业设计中心”公布名单，佛山6家企业入选，其中5家企业被认定为工业设计中心，1家企业被认定为工业设计企业。

◎2018年

4月，洛可可洛克佛山城市设计中心宣布落户南海。这是工业设计领军企业洛可可创新设计集团布局的国内第二个、标杆性城市设计中心。

7月，南海区政府印发《佛山市南海区工业设计提升扶持办法》，并举办南海首个国际设计师节。

9月，顺德区政府正式印发了《“设计顺德”三年行动计划（2018-2020）》，六大工程助建“工业设计之都”。

12月，禅城区发布《佛山市禅城区工业设计产业发展扶持办法（试行）》，设立五大扶持项目。

◎2019年

6月，中韩设计（顺德）中心正式启用，首批6家韩国设计企业进驻广东工业设计城。

11月，《佛山市人民政府办公室关于加快工业设计发展的指导意见》等3份扶持文件出台，为加速打造“世界设计之都”描绘了具体的路线图。